天下黃河 逐夢西北(下) || 陳漢翔

西北農婦

05

嘉峪關外關

黃土色的嘉峪關在清晨的斜陽照耀下,像一座金殿一樣熠熠生輝。

我們頭一天下午繞城一周選好拍攝角度,那個位置距離嘉峪關城有三百米開外。

次日晨,我們在選點架攝影機作準備,就等著約定的駱駝隊來到為畫面增色了。

十月下旬的嘉峪關氣溫只有一度左右。雖然萬里無云,但陽光只給照射那一面有丁點暖感,背陽的地方寒氣入骨,委實冰火兩重天。

寒冷中的等待讓人焦急。

萬沒想到駝隊沒等來,卻節(jié)外生枝地等來了一杠子事。

只見遠處緊閉的嘉峪關大門一開,里面出來了兩個人。

兩人警察打扮的人大步向我們走來。

看樣子他們似有什么事情。

果然,兩人遠遠地就開始沖我們喊了:

“嘿,干嘛的!停了停了!不許拍”!

那吆喝讓我一下聯想到電影里那些似曾相識的狠角色。

我們看清楚了來人一胖一瘦。于是笑臉相迎上前解釋,可話才開口就給打斷了。

兩人往攝影機前一站,瘦的手夾著煙比劃了個圈,霸氣十足道:

“知道嗎,這地方方圓兩公里內都是禁區(qū)不能拍攝,你們違法了,統(tǒng)統(tǒng)收起來,跟我們到里面接受處理!”

天下黃河 逐夢西北(下) || 陳漢翔

兩警察

我們還是想解釋, 胖的跨上前來揮揮手很不耐煩說:

“什么也不用說,走,走,走,到里面說去。”

說著他把大衣撩開,將手把大衣叉住,亮出了他掛在腰間的六四式手槍!

好家伙,喝叱加亮槍,好夸張的示警。的確來者不善,他們不僅是阻止拍攝,還要給我們制造點麻煩。

我們頓時不知如何是好,一下進退兩難。

胖的咋咋呼呼呼地邊嚷著,一邊環(huán)視我們這群“獵物”,竟發(fā)現不遠處不僅停了輛警車,還有警察,不免有點意外。于是問:

“你們是哪里的”?

制片S回答:

“我們是從蘭州過來的(機智地不說廣州)。不好意思,是我們錯了,不知道你們這里的規(guī)矩,我們不會白拍的,我們可以付點費用。”

“這不是錢的事!是上級部門不允許拍攝?!?/span>

“那上級是哪個部門?”

“國、務、院,文、物、局!”

這倆本來就是強龍都不壓的地頭蛇,更何況他們真有大靠山可仗,因此胖子回答時腔調顯得特別傲氣。

瘦的冷冷地接上說道:

“你們想拍,要先到北京文物局去申請辦手續(xù)?!?/span>

“好的,好的?!?/span>

趁兩人問這問那,制片S和領隊老Y嘀咕了一下,然后朝二人道:

“大哥,你們看這樣好嗎?我們不拍了,我跟你們進去,咱商量一下好吧。”

那二位發(fā)現他們的震懾目的達到了。于是胖的得意地說:

“那走吧?!?/span>

幾人欲走,瘦的又回頭指了指我們警告道:

“不許拍!”

十幾分鐘后,制片S興匆匆趕了回來,亮了個OK手勢:

“就是錢的問題,現在我們可以內外隨便拍了?!?/span>

這番“人關”是打通了,卻把太陽最佳的光位給耽誤了。

雖略帶遺憾,但拍攝也算順利。也沒來得及進嘉峪關內看看,我們便馬上收拾撤離,趕赴下一場景。

天下黃河 逐夢西北(下) || 陳漢翔

嘉峪關場景照

就在早晨我們到達嘉峪關時,隊伍已兵分兩路。

另一路的任務是去尋找下一場景里需要的一棵枯樹頭。

枯樹頭是訴說大漠的蒼涼與歷史的形象語言,是點綴畫面氣氛的重要道具。

但就這老樹頭,差點又讓我們翻了車。

原以為戈壁灘到處都有胡楊或枯樹,找個樹頭不難。

實際上很難。

總算等到他們找到樹頭回來一看時,傻眼了!

拿回來的只是一枝碗口粗的枝杈!和樹頭相比差太遠,真讓人崩潰。

回來的人說他們盡力了,因為當地人告訴他們,這戈壁灘上就長不長出什么老樹。找到這枝杈也不錯了。

好歹這也是棵樹,我們只能死馬當活馬醫(yī)。于是,戈壁上破天荒地“長”出了一棵樹。

而老馬車轱轆也在這里的明長城墻下光榮派上用場。

至此,我們完成了在嘉峪關的所有拍攝。

06

拾獲的驚喜

戈壁灘的天氣變起來毫無征兆。一兩小時前的萬里藍天不知幾時就悄然蒙上一層紗,很快無邊際的云層疊加穹頂,氣溫仿佛也徒然下降。

跑過長途的蘭州司機看了天色臉上有點陰郁,說:

“咱們怕是要趕緊往回走了,眼下是十月下旬,一旦寒潮雪到,路就難走了”。

司機一番話頓時打消了我們想繼續(xù)西去兩百里外的敦煌念頭,我們決定回蘭州。

烏云貼著廣袤的地平線從西北卷來,我們朝東南狂奔。

日斜時分我們過了一個隘口,突然看到一個神奇景象,厚厚的云層忽然開了個天窗,我們經過的隘口籠罩在一片金光里。

這真是可遇不可求的美景!

我們當即決定按老Y意思,搶拍一個車從隘口光芒里沖來的“生仔”(臨時增加)鏡頭。

這邊架機器、裝長變焦鏡、裝片、調升格、測光;那邊廣告車回到隘口外待命。

廣告車隨著對講機的指令一喊,就加足馬力從黃塵滾滾的夕光里朝前沖來。

一遍、兩遍、三遍,我們竊喜著把陽光裝進了膠片。

這個拾獲的鏡頭后來當然也用上了。

而那一抹陽光竟是我們西北行見到的最后一抹陽光。

天下黃河 逐夢西北(下) || 陳漢翔

隘口

07

冰斷來時路

“來時好好的,回不去了”。今天的這句喜感網語,用來形容我們那天歸途狀況,最貼切不過了。

天色越來越暗,寒云層層疊疊如一張無際巨網罩下。

我們幾輛車是像幾條漏網的小魚,在蘭州司機的引領下,拼命往蘭州方向逃離。

還好,那個年代路上也沒什么車,我們順利地進入了武威境,離蘭州只剩約二百來公里了,只要越過烏鞘嶺,蘭州近在咫尺。

烏鞘嶺,地屬武威,是橫亙河西走廊咽喉要道上的屏嶂。主峰海拔三千多米,氣溫常年在零度以下,自古有”盛夏飛雪,寒氣砭骨”之稱。扼守要道的烏鞘嶺直至2006年隧道建成通車,才結束了它霸道的歷史。

當我們趕到烏鞘嶺山腳時,周圍已是白色一片,原來雪已搶先打了前站。

烏鞘嶺山道邊長長地排下來一溜車,司機們紛紛在為車輪纏防滑鐵鏈,仿佛是要拉開搏斗的架勢。

蘭州司機下意識地踩了剎車,預感不妙說:

“麻煩了,可能雪封山了”。

說罷,他下了車走向纏鏈的司機們了解情況。

我們幾個老廣不以為然,還趁機到路邊戲雪了一把。

蘭州司機回來眉頭微鎖:

“完了,雪封了山,我們來晚了,過山的車都要裝防滑鏈,我們沒有,過不去了”。

“那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過”?

“這就不好說了,但起碼要十天半月”。

大家一聽,望著這個路邊只有十來間房屋,類似驛站的地方,個個面面相覷,不禁有點慌了神。

幾位蘭州人聚一起合計,拿出了一個方法,如果要走就要繞開烏鞘嶺主道,但這要多繞出幾十公里。

大家一聽還有希望,也在所不惜了、異口同聲:繞!

天下黃河 逐夢西北(下) || 陳漢翔

商量

就這樣,我們幾條漏網小魚又倉惶上了繞道的路。

下來走的路是條縣道,路面窄了許多,也荒涼了許多,起初還能見稀疏的村屋,很快就只剩下了荒野。

誰知雪夾小雨又攆上了我們狂奔的車輪。

綣坐車里,眼睛盯著前方,大家心里都有些焦急。

車窗一路撞向紛亂的雨雪,車燈照著一片迷茫,地方偏僻得總讓人感覺路邊會突然竄出點什么異樣的東西。

但我們硬著頭皮在忐忑中穿行。

走著走著,不知幾時雨雪悄然停了。

車燈下的地面一片灰白,跟我生活記憶里見過的干水泥路面顏色非常像。

我試探對司機說:

“這邊沒下雪,路面白得像干水泥路面”。

司機聽了啞然一笑:

“呵呵,這白可不是干,是冰霜!是路面結了冰反射出來的白”!

“啊?那我們的車豈不是在冰路上走,那車輪不會打滑嗎”?

我不勉緊張。

“小心一點沒事,只要車保持走在路中間問題不大”。

后來明白,路面是略向兩邊傾斜的,車保持走中間可以防止車輪失控向旁邊側滑。

但車要保持走在路中間,前提是對面沒有來車。

常理上這天氣、這時間點、這上西北方向偏僻的縣道也不會有來車。

但偏偏就有意外來了。

當司機看到遠處忽然閃現來車的燈時就不淡定了:

“麻煩了,真有車來了”。

那真是一輛鬼使神差般的車,縣道本來就窄,它也占著路中行駛。

我們慢慢迫近。

氣氛瞬時趨向緊張。

就在這時,四下陡然亮起了一閃一閃的紅光。

走在前面的警車把警燈打開了。

隨即,一陣語音從警車喇叭響起,打破了黑寂的夜:

“對面的來車注意,這里有車隊,請注意避讓”!

對面的車看到警燈,聽到了播音,也看到了我們一排的車燈,開始緩緩地離開了中心路面。

雙方的車都往各自的車道讓了一下,進入了會車區(qū)。

這時可看到對方是一輛解放牌拖掛車。

就在雙方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雙方本來相距只有二三十公分寬的距離倏地突然變寬。

只見對方的車輛朝路旁的淺溝里滑去,不再動彈了。

天下黃河 逐夢西北(下) || 陳漢翔

會車

事后我想是因為拖掛車過長,不好控制導致的吧。

我們的車也不敢停下,緩緩通過會車區(qū),駛回路中間。

此一遇真有點劫后重生之感,我們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直呼好險!

所幸后來再沒遇有來車。

回想那天的歸途境遇,就像是進入了一個預設的真人秀取關游戲,一幕幕地來:

先是逃脫了壓頂烏云的圍追;又遇到了烏鞘嶺降雪封山;繼而迂迴上小縣道,頂著餓夜奔雪雨路;然后是冰路會車脫險……

然而,既是取關的預設就沒有那么簡單。

車隊又被一段坡攔下。

這坡道應是烏鞘嶺的尾巴區(qū)域。坡雖不高,但路面結了冰霜,風險倍增。

到了這里,車隊已進退兩難,幾位蘭州人給出的決定有點悲壯:

“這次我們再沒道可繞,只能硬著頭皮闖了?!?/span>

我們對路面狀況作了預案,所有乘員下車以減輕車重防止側滑失控;車輛拉開距離防止車輪抓不住地面后溜碰撞。

行動開始。

車掛低檔緩緩上行。

大家也跟著朝坡上行動。

沒想狀況卻出現在步行者身上。

只聽得一陣噼哩叭嗒、哇哇呀呀的叫聲笑聲,徒步的人個個人仰馬翻,開啟了摔跤模式。大家都不會走路了,或四肢伏地、或呆如企鵝木偶,形態(tài)蠢鈍可笑。

還好,在一頓摔后有人在狼狽中發(fā)現了解困竅門,大喊:

“踩路邊的草根走??!”

徒步解困了,似乎又跨過一個游戲預設。

眾人上得坡頂,卻看到了一輛車果然已經發(fā)生了側滑,車頭差點滑到溝里。

大家慌忙七手八腳,使上勁使不上勁地都圍上去搗騰一番,車終于回到了正道。

天下黃河 逐夢西北(下) || 陳漢翔

坡道推車

隨著排除了烏鞘嶺坡道出現的種種意外,歸途取關預設就算是全部通過了。

車輕松順坡道而下。

不知是司機覺得輕松了還是歸家心切,我感覺車速有點快,便提醒司機車速慢點。

不料司機一句回話又讓人嚇出冷汗:

“這車速不是我控制的,我踩著剎車呢,是車自己滑下去的”。

這話仿若一顆炸彈,大家立馬嚇傻了。

車毫無顧忌地在大家驚恐中沿坡道飄移。

這難道是取關預設附送的福利嗎?

過彎、過橋、再過彎。

所幸,南坡道冰霜漸漸變少,車速漸漸回到掌控之中,我們又跨越了最后一次的有驚無險。

深夜時分,當我們終于看到蘭州郊區(qū)的幾點閃爍的燈光時,那感覺就像回到了人間,覺得這燈光比太陽都溫暖。

08

后記

樣片出來,我們在洗印車間的小放影廳看到了最粗剪出來的樣片,盡管仍未進行后期剪輯制作,仍未有音樂與旁白的烘托;但我們透過每個鏡頭再次觸摸到大西北的質感,一切如昨,卻又一切如夢。

天下黃河 逐夢西北(下) || 陳漢翔
天下黃河 逐夢西北(下) || 陳漢翔
天下黃河 逐夢西北(下) || 陳漢翔
天下黃河 逐夢西北(下) || 陳漢翔

劇照三張

當年,制作電影膠片的廣告片,沖印調光等在廣州完成后,還有一至兩個環(huán)節(jié)要到香港完成。

一是沖好的膠片要由專人送到香港轉為磁帶(膠轉磁),才能做后面編輯版本。

二是如果片子如果需要做的三維動畫或字幕特效。

九十年代上半葉,內地影視廣告制作還沒進入計算機編輯時代(連做個疊畫都要將兩層膠片疊加一起)。由于后期制作不能提供更好的特效修改及色彩的修飾支持,許多影片最終效果仍顯得較粗糙。

而具有空間立體感、金屬光感的三維電腦圖像更是高大上,成為香港獨有的優(yōu)勢。獨市生意使其價格也被拿捏得死死的。(最初時竟不可思議地高達7000大洋制作一秒)。就這樣,許多制作人還趨之若鶩地要沾一下三維特效的光。

回想九十年代廣州之所以能成為內地影視制作的先發(fā)地,毗鄰香港的地理優(yōu)勢是至為重要的。它在溝通、時間、交通成本等方面都贏得了便利先機。

這次西北行,是我的一次特殊體驗,也成了我的一個特別話題。

多面手梁健的老廣州風情對聯 || 荔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