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16日晚上8點,廣州共生不錯舞團與他們的第一場劇場演出——《城》,如期在恩寧路永慶坊西瓜劇場內上演。

不是刻意說明,很多人可能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這天夜里參與演出的,很多是殘障人士,其中包括雙目失明的慧恒。

廣漂13年,他決定“逃離”盲人按摩店

▲慧恒(左)正在臺上與共生不錯舞團的舞者一起進行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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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漂13年,他決定“逃離”盲人按摩店

慧恒出生在廣西貴港一個小鄉(xiāng)村里。

7歲那年,一場眼疾逐漸奪去了他的視力,到14歲時已近乎失明。

多次求醫(yī)無果,小學畢業(yè)后慧恒就放棄了學業(yè)。之后的近4年里,他每天干些農活。

廣漂13年,他決定“逃離”盲人按摩店

2004年,慧恒做了個決定——去打拼。

“不想因為自己看不見就什么都不做,最起碼以后要能夠滿足自己的溫飽吧。”

那個時候,互聯(lián)網還沒有普及,手機也沒有TalkBack(智能手機的一個無障礙功能),慧恒接觸外界訊息靠的是收音機。

一遍又一遍的招聘廣告讓他了解到,盲人按摩可能是唯一出路,而鄰省的廣州,機會可能更多。

于是,慧恒參加了當?shù)貧埪?lián)組織的保健按摩班。3個月的短暫培訓過后,他向村里人借了200塊錢路費,毅然離開貴港,逐夢廣州。

廣漂13年,他決定“逃離”盲人按摩店

▲慧恒正在進行演出,背景投影出了珠江新城的繁華景象。

那是慧恒第一次孤身一人來到陌生的大城市。他在廣州街頭,幾乎問遍了每一個人,“哪里有盲人按摩店”。

為了省錢,他睡過天橋和草地,一個星期里只吃半盒快餐。

 

廣漂13年,他決定“逃離”盲人按摩店

彼時,廣州大大小小的盲人按摩店有300多間,卻沒有一個老板愿意接納這位求職者。他們坦言,來按摩的客人“不是這里痛,就是那里痛”,慧恒所學的保健按摩,根本滿足不了顧客的治療需求。

溫飽問題,在廣州沒能解決。

2004年中秋節(jié)前兩天,慧恒用身上僅剩的幾十塊錢,買了一張回貴港的單程車票。

離家求職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抉擇?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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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機出現(xiàn)在那年的中秋節(jié)之后。慧恒收到了以前殘聯(lián)同學的聯(lián)系,讓他一同前往江門的一家盲人按摩店應聘。抱著“試一試,實在不行就回家種田”的心態(tài),慧恒沒有猶豫,再一次離開了貴港。

在江門,他成功了。

為了方便工作,慧恒在攢夠工資后下重本買了一臺300塊錢的二手手機。有了手機,他在按摩店里積累到的人脈和機會也越來越多。

之后的6年時間里,為尋找更好的工作機會,慧恒先后輾轉江門、佛山、清遠、深圳、東莞等地,并最終在2011年回到了逐夢開始的地方——廣州。

廣漂13年,他決定“逃離”盲人按摩店

一直以來,社會對于視障人士的就業(yè)出路基本上就是一句,“盲人即按摩”。

1986年,時任衛(wèi)生部部長崔月犁說:“要充分調動盲人的積極因素,把盲人按摩醫(yī)療事業(yè)有計劃地發(fā)展起來,為四化建設貢獻力量?!?/span>

隨后,盲人按摩店如雨后春筍般遍布全國大街小巷。盲人按摩,也成為了盲人學校里開設的唯一專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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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恒家里放著一張按摩床。平時上面放些雜物,周末有空時會接受朋友的預約,給他們做按摩。

而從事了十幾年的盲人按摩的慧恒,很長一段時間里也覺得,“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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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相識多年的朋友阿沖和幾位視障朋友一起,創(chuàng)辦了一個叫做展融文化空間的公益組織,他們給交通部門或廣州地鐵寫建議信、組織視障人士遠出徒步、倡導視障人士多元就業(yè)……

這給了慧恒以啟發(fā)。在此之前,他根本意識不到,除了每天待在逼仄的按摩店里苦苦等待客人之外,自己的生活還可以有這么多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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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就加入了阿沖的隊伍。通過展融,慧恒接觸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他在龔明公益組織的重塑DNA計劃中相遇了現(xiàn)在的女朋友、在共生舞工作坊中成為了共生舞導師、在手心咖啡計劃中通過了咖啡專業(yè)技能考試……

“相遇她舞啡,生活日昔非?!?span style="font-size: 15px; letter-spacing: 0.3px;">他用一句富有詩意的話,概括了自己的改變。

2017年9月,30歲的慧恒做了個決定——離開盲人按摩店。他要把時間放在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上。

自那以后,除了公益機構的一些補貼和咖啡擺攤的零星收入,他再也沒有穩(wěn)定的經濟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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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恒在手心咖啡公益擺攤中給顧客展示自己手沖咖啡的流程

廣漂多年,相比于一些已經靠按摩起家的視障朋友,“中途退出”的慧恒如今仍然蝸居在城中村出租屋里,存款連兩萬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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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沒有因此感到焦慮,在評價如今的生活狀態(tài)時,他用了“充實,自由,很開心”七個字。

“錢很重要,但怎么樣在錢不多的情況下,把每一天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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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醬活動上,慧恒正在分享自己跳共生舞時的一些經歷與感受。

作為共生不錯舞團的一員,慧恒每周一晚上都會參與舞團的舞醬交流活動,與熟悉或陌生的人一起分享、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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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希望有一天成為全職咖啡師。即使每月入不敷出,他都要花上幾百塊錢買精品咖啡豆,在家里練習自己的沖煮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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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恒簡陋的家中有一整套沖煮咖啡的專業(yè)設備。每天他都會找時間給自己沖一壺。

他甚至加入了一個攝影交流群,用手機拍下了自己感受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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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中大地鐵站的路上,慧恒撞上了一根燈柱?!霸购拊谛摹钡乃统鍪謾C,模模糊糊地拍下了燈柱的模樣。丨via 與自己和解,受訪者供圖

“盲人即按摩”的“魔咒”被打破,慧恒活成了自己。而這一切,都是當初那個在貴港鄉(xiāng)村里種田的視障小伙子所無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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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胎換骨”后的慧恒在公益圈日漸活躍,緊隨而至的,便是各種各樣的媒體采訪。

慧恒被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是“自己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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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歡自己的經歷被包裝成一個勵志故事。

他覺得,所有的改變都不過是一種很中性的表達——無論你是什么人,都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無需要因為自己視障而被賦予太多別的意義

但在慧恒的回答之外,卻隱藏著一個難以忽視的社會現(xiàn)狀。

這是一個滿足于大部分普通人的社會,公眾與殘障人士之間,似乎存在著一層難以消除的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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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攤結束后的慧恒從星河灣半島住宅區(qū)出來。他吐槽“這么高檔的小區(qū),竟然連最一條無障礙通道都沒有?!?/p>

在按摩店時,不少客人都曾問過慧恒一個問題:“你是怎么瞎的?”慧恒從他們的語氣里沒有感受到關心,反而聽出了一種自己低人一等的被蔑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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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推出的掛耳咖啡包。上面寫著一句慧恒說的話:“看不見,也沒關系。只是換了一種生活方式。想去做的事,去努力做,總可能有成功的機會。”

盡管一直都想要當一名全職咖啡師,但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盲人不可能把咖啡沖好?;酆阒荒懿粩嗟爻鱿中目Х鹊墓鏀[攤,積累經驗,靜候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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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盲杖的輔助下,慧恒出行時只能夠搭著別人的肩膀小心地走。

走進地鐵站時,站務人員一上來就拉著盲杖走的情況不在少數(shù)。殊不知對于一位視障者而言,盲杖離開地面是一件多么令人恐懼的事情。

甚至連拄著盲杖去飯店吃飯,周圍的人也會對慧恒投去異樣的眼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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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TalkBack模式之后,手機會自動讀出所按位置的信息。慧恒靠此來使用手機。

看不見這件事,本沒有阻礙慧恒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反而是社會對殘障人士的種種不了解,讓他們“寸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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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恒在《城》演出中的個人作品——《藝術咖啡館》

放下盲杖,聚光燈下的慧恒,并沒有覺得恐懼和拘束。共生舞讓他所感受到的,只有寧靜與自由。

《城》的演出已經過去許久,在一輪密集的采訪之后,慧恒的生活也逐漸回歸了平靜。

現(xiàn)在的他,正嘗試著把共生舞一些的理念,實踐到自己的現(xiàn)實生活當中:

「平等、尊重、成為自己」

在談及自己的夢想時,一幅美好的愿景從慧恒的口中娓娓道來:

“我想開一個屬于自己的空間,里面有咖啡,有舞蹈,以及各種各樣有趣的藝術?!?/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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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撰文

JASON

很認同慧恒的一句話:努力去做,總有可能會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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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碼關注識廣君,進群和識廣er一起“漲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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