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希見生象，而得死象之骨，按其圖以想其生也。故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謂之象也。

一一戰(zhàn)國韓非子語代題記

廣州有“羊城＂的別稱，對于廣州人來說，羊固然是吉祥的象征，但我們也不能忽略另一種動物一一大象，無論是國語還是粵語，＂象＂都與＂祥＂、“羊”諧音，在廣州人心目中，大象（廣州人慣稱＂大笨象＂）同樣也是吉祥的象征，因此，廣州不少人家都有大象造型的家具或大象題材的裝飾品。關于大象在廣州的歷史流變，本人無力稽考，只能從一張老照片說起，與廣州街坊重溫一段不應忘卻的歷史。

本地某媒體報道對上面這張照片的文字說明是：“上世紀50年代末中山四路舊廣州動物園里的亞洲象＂。對此，我深感懷疑，因為我見過拍攝角度一致、尺寸大體相同的兩張照片（見下圖），這兩張照片均出自民國私人相冊（分屬兩人所有），其中一張正面赫然寫有”廣州中央公園之象＂八個字，據(jù)此，我認為那篇報道的注解可能出錯了。

 

既然說到民國廣州中央公園大象照片，筆者就不揣淺陋，說說關于孫立人將軍與大象的傳奇故事。

＂進入中央公園正門前面是一個圓形大水池，池后面右側石獅前，剛解放不久有一頭大象拴在這里供游人觀看。大象很通人性，游客近距離餵食甘蔗、香蕉、水果等，叫它多謝，大象會屈一下前肢。象牙早年已經(jīng)截去只有短小根部，大膽的游客摸大象的鼻子。管理大象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穿沒有符號只有幾粒銅鈕扣的舊軍服．每天幾次用竹掃把給大象掃背，大象會坐下來。長輩說大象是遠征軍運送輜重部隊艱難帶回來，是抗日戰(zhàn)爭的功臣。大象在中央公園停留的時問很短，沒多久就撤走了。＂這是某讀者對本公眾號發(fā)表的《中央公園的前世今生》一文的留言，它為我們還原了舊時中央公園大象部分歷史真貌，可惜在時間節(jié)點等方面與史實不符。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下面先說說孫立人及其部隊在印緬戰(zhàn)場上的部分戰(zhàn)績：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為截斷歐美諸國向中國西南輸送戰(zhàn)略物資的唯一通道滇緬公路，日軍于1942年春又向中緬邊界發(fā)動大規(guī)模進攻，為粉碎日軍的企圖，同年3月中國派出遠征軍（下轄第五軍、第六軍和第六十六軍，共9個師10萬余人）赴緬作戰(zhàn)，與盟軍協(xié)同防衛(wèi)滇緬公路，孫立人時任第六十六軍新38師少將師長（其生平網(wǎng)上可查，不贅）。

1942年孫立人將軍

1942年4月，在仁安羌戰(zhàn)役中，孫立人率新38師成功解救出被日軍圍困的數(shù)千英軍及平民（史稱＂仁安羌大捷＂），此戰(zhàn)是中國遠征軍入緬后主動進攻取得的重大勝利，也是盟軍在第一次緬甸戰(zhàn)役中惟一的大勝仗，英軍脫險被稱為＂亞洲的敦刻爾克奇跡＂，同盟軍中國戰(zhàn)區(qū)最高統(tǒng)帥蔣介石、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英皇喬治六世，分別向?qū)O立人授予了榮譽勛章，僅憑一戰(zhàn)就同時獲三國元首授勛，這在世界戰(zhàn)爭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緬甸戰(zhàn)場上的孫立人

1942年夏，日軍猛烈南進，中國遠征軍連遭失敗，一部分撤至印度東北部，同年8月，先后到達印度的中國遠征軍新38師和新22師番號改為中國駐印軍，1943年3月（一說1942年10月），中國駐印部隊改編為新一軍，孫立人任副軍長兼新38師師長，其后與友軍聯(lián)手重創(chuàng)不可一世的日軍第18師團。下面有必要說說這支日軍部隊：

代號＂菊＂，又稱＂菊部隊＂（菊花是日本皇室標志，可見該部隊在日軍中的重要性），曾參與發(fā)動＂盧溝橋事變＂和進攻上海、南京等地，是制造南京大屠殺的元兇之一！南京陷落后，它歸屬華中支那派遣軍指揮，擔任各地警備和治安，1938年9月，改為隸屬第二十一軍古莊干郎部執(zhí)行廣東進攻作戰(zhàn)，10月12日與104師團同時登陸大亞灣，21日占領廣州，攻下廣東后，該部隊擔任華南警備工作和切斷國軍補給線的任務（與它多次交手的新一軍正是在廣州參加日軍投降儀式的，此是后話）。它慣于在亞熱帶叢林中作戰(zhàn)，曾在日軍發(fā)動的東南亞諸戰(zhàn)中連連獲勝，號稱“常勝師團＂、＂叢林戰(zhàn)之王”，是二戰(zhàn)中侵略范圍最廣最深的一支日軍，可謂惡貫滿盈、臭名昭著！

1944年8月，新一軍擴編為兩個軍，即新一軍（下轄新30師、新38師、新50師）和新六軍，孫立人升任新一軍中將軍長， 10月，第二次緬北反攻開始，新一軍創(chuàng)下輝煌戰(zhàn)績。到了1945年初，與滇西中國遠征軍聯(lián)合打通了滇緬公路，隨后新一軍繼續(xù)猛攻，取得了第二次緬甸戰(zhàn)役勝利，這是中國軍隊在抗日戰(zhàn)爭中唯一的戰(zhàn)區(qū)全線勝利！

上：新一軍軍長孫立人

下：孫立人與中英兩國軍官視察駐印部隊

孫立人隨從秘書沈克勤曾說：“孫立人是從印度帶著三十八師這一個師——后來成為新一軍，從印度，從野人山一直打到中國，把日軍五個師團，一個旅團，十幾萬的部隊，打死了有七萬到九萬，日本人承認有九萬被打死了，受傷的還有很多，整個把他擊垮?！比绱藨?zhàn)績，令新一軍獲得了“藍鷹部隊＂、＂天下第一軍”的稱號，也為孫立人贏得了＂叢林之狐＂、＂東方隆美爾＂的美譽，日軍甚至尊稱他為＂中國軍神＂。

下面該說說大象了：

話說在1944年5月緬甸孟拱河谷戰(zhàn)斗（一說是1943年南坎戰(zhàn)斗）中，新38師俘虜了日軍第18師團輜重部隊用來運送物資、拖拉大炮的13頭亞洲象及4名象奴（馴象師），孫立人十分喜愛這些大象，所以將它們編入遠征軍序列。這13頭大象隨遠征軍輾轉緬甸戰(zhàn)場，其任務與被俘前基本相同，也是為部隊運送物資和拖拉大炮，雨季時還馱著士兵們過河，它們與士兵們朝夕相處，出生入死，立下了許多戰(zhàn)功，彼此成為了惺惺相惜、肝膽相照的親密戰(zhàn)友。

為日軍馱運物資的大象

新38師戰(zhàn)士與被俘的大象和象奴

1945年3月30日，緬北反攻戰(zhàn)役結束，5月，法西斯德國宣布無條件投降，中國遠征軍奉調(diào)回國，孫立人將軍決定將13頭大象帶回國內(nèi)，與國人分享緬北戰(zhàn)役的勝利成果。遠征軍部隊在緬甸臘戍機場搭乘飛機回國，可是這13頭大象體型太大，飛機實在無法運載，部隊也找不到其他合適的方式運載大象，孫立人只得決定讓大象步行遷徙，還特意留下一個連的兵力護送它們，于是這13頭大象和它們的馴象師及騾馬隊，經(jīng)由滇緬公路到達云南。7月，駐扎在廣西南寧的新一軍奉命向粵西進發(fā)，反攻日軍占領的廣東雷灣（即雷州灣）。

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原擬反攻廣州的新一軍奉命開赴廣州，接受日軍第二十三軍投降，那13頭大象也一同隨行，這或許是天意，也合該廣州人有福！同年9月7日，新一軍先頭部隊到達廣州，其余各部隊亦先后于9月份及10月上旬內(nèi)到達廣州。9月16日，孫立人率新一軍將領，參加了在中山紀念堂舉行的日軍投降簽字儀式。

新一軍先頭部隊進入廣州

受降儀式結束后，孫立人偕新一軍將領步出中山紀念堂

從5月離緬到9月初抵穗，13頭大象總共經(jīng)歷了4個月的陸路和水路跋涉（即既有步行也有乘船，詳情不贅），由于道路崎嶇及水土不服，其中6頭大象倒斃在途中，最后平安抵達廣州的只有7頭。在此期間還有一段＂小插曲＂：

這群大象離開了野生植物繁茂的緬北滇西，其食物供給成了新一軍面臨的一大難題，多虧象奴們教會大象做一些簡單的表演（如下跪、打滾、下跪、伸鼻子、擺耳朵），就這樣沿途表演，用得來的賞錢購買飼料，才解決了大象的食物供給問題?；貒?，孫立人將其中4頭大象分別送給了北京、南京、上海和長沙的動物園，其余3頭留在了廣州，及后它們參與了白云山馬頭崗新一軍公墓的建造工作（詳情可參閱本地學者、新一軍歷史研究專家盧潔峰所撰《新一軍公墓揭秘》等文章），工余時間以賣藝方式為湖南饑荒募款賑災。

關于新一軍帶回廣州的大象曾在中央公園展出的往事，除了前文所引讀者留言之外，本地媒體的報道和刊發(fā)的文章也可佐證，如：

＂抗戰(zhàn)勝利，廣州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那是孫立人部下在滇緬公路上捕獲的一只原屬日本人的大象帶入城后將它以鐵鏈鎖在中央公園 （原名第一 公園，今人民公園）里，供人參觀。別小看這只平常的大象，它的到來給中央公園帶來了生氣，每天來園圍觀大象者川流不息，好不熱鬧＂（摘自羊城晚報《1958年元旦：廣州動物園開張》一文）

＂從1945年9月起，林旺等一批大象隨新一軍從云南邊疆來到廣東，參與了修建中國遠征軍烈士公墓運輸、起重工程，后來還曾在廣州中央公園(今人民公園)向市民展出多天＂（摘自南方都市報報道《70年后英雄大象回到廣州》

因此我推斷，留在廣州那3頭大象可能先安置在中央公園，后來轉往白云山馬頭崗參與新一軍公墓建設，又或是先參與新一軍公墓建設，后來短暫安置在中央公園。無論如何，抗戰(zhàn)勝利后至少有1頭大象曾在中央公園展出，這是不爭的事實。

至于那3頭大象的最終去向，就我所知，有三種說法：

一是《新一軍公墓揭秘》所言：＂新一軍公墓墓園，原由1名上校高參擔任管理，下設2名管理員，2名墓園藝工，和3名大象飼養(yǎng)兵。園內(nèi)的3頭大象，是新一軍在緬甸俘獲日軍的戰(zhàn)利品?? 至1947年9月6日，新一軍公墓落成典禮時，園內(nèi)還有3頭大象。新一軍將士視這些大象為寶貝，每頭大象配一名士兵專職飼養(yǎng)＂，＂由于國民黨軍隊的內(nèi)部傾軋，1947年4月26日，孫立人被迫離開了新一軍，接受新任命。1947年9月6日的新一軍公墓落成典禮，是孫立人遠赴臺灣訓練新軍前，所要了結的一個心愿。也是孫立人以原新一軍軍長的身份，在大陸的最后一次公開露面。隨后，孫立人把三頭大象中的兩頭，帶往臺灣，最后一頭則送往黃花崗，供廣州市民觀賞＂。另外兩種說法都是3頭大象被運往臺灣，只不過一說是＂運3抵3＂（即3頭均乘船安抵臺灣），一說是＂運3抵2＂（即其中1頭死在船運途中，其余2頭安抵臺灣）。這三種說法孰是孰非尚待考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3頭大象來到廣州后，仍不遺余力地服務國人、造福羊城！關于大象抵臺后的情況，各位可上網(wǎng)查閱，不贅。

留守新一軍公墓的軍官在喂養(yǎng)3頭大象

＂河邊有只羊 ，羊邊有只象，象邊有只馬騮仔好似你噉樣??＂，＂大笨象會跳舞，馬騮仔會上樹，仲落力咁扭秧歌??＂今天，當聽到或者哼起這兩首與大象有關的經(jīng)典粵語童謠時，我總會想起那13頭大象，繼而聯(lián)想到它們與新一軍眾將士并肩作戰(zhàn)、共御日寇的情景一一因為，它們和新一軍將士一樣，為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和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作出了杰出貢獻，都是值得世人敬重和銘記的英雄！

（部分圖片來自網(wǎng)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