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華人天，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顯赫人物，他在曼谷王朝深得拉瑪四世、五世的寵信，掌管全國華僑事務(wù)，生前金玉滿堂，但死后卻債臺高筑。一生經(jīng)歷，盡管離奇而超乎尋常，但他的生平行誼，卻極少在史書中出現(xiàn)，以致隨著光陰消磨，漸漸湮沒，不為后人所熟知。

? ? ? ?他為什么叫華人天？很可能因為他是華人，名字中有“天”字，人們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華人天，而他的本名反而少人提及。后來有人說華人天本姓陳，但也有一些歷史學(xué)者考證，他的本名叫劉乾興，人們習(xí)慣叫他“阿乾”?！扒痹跐h字中有“天”的意思，華人天的名字是否因此而來？不得而知。他生于1826年，父親名“芝”（譯音），原籍在廣東潮州府大埔縣，是客家人。

? ? ? ?南宋寶慶三年（1227），忽必烈的大軍殺入江西、廣東，文天祥率領(lǐng)招募的八千客家子弟兵，奮力阻擊元軍，終因寡不敵眾，退至松口。松口卓姓八百壯丁，請纓參戰(zhàn)。元軍驅(qū)兵掩殺，宋軍抵敵不住，望潮州而走，從水路退至新會南海水域，濁浪滔天，溺死者十之八九。其中一個叫卓謀的人，收攏幸存者，乘船漂泊到婆羅洲定居，拓墾荒地，開村立業(yè)。卓謀是歷史上第一個有名有姓、有據(jù)可查的客家籍華僑。

? ? ? ?華人天的父親是什么時候、怎么來到暹羅的，已不可考，只知道他曾在大城萱蒲港三寶佛寺（即帕南車寺）東側(cè)一帶經(jīng)商。華人天長大后與坤西施城蘭達華村人娘順結(jié)婚，遷居到曼谷，在湄南河畔的新開港開了一家名為“建興”（譯音，原名可能是乾興）的小商號，從事帆船貿(mào)易，以對華進出口貿(mào)易為主，把暹米、胡椒、木材、燕窩和錫器銷往中國，然后從中國運回瓷器、茶葉、絲綢等。時為曼谷王朝拉瑪三世晚期。

暹羅首都

? ? ? ?1851年，拉瑪四世登基。在這期間，肯定發(fā)生了某些史書上沒有記載的事情，令華人天劉乾興的命運徹底改變，他從一個小商人，忽然搖身一變，成了拉瑪四世王后的侍從，并起了一個泰姓“初律沙天”。曾有不少人猜想，大概是因為他的女兒被選王妃，所以父憑女貴，但劉乾興1859年第一次被封爵時，才33歲，他的女兒能有多大？這是個不解之謎。

? ? ? ?更有可能的是，暹羅最后一次向中國派遣的貢船，用了劉乾興的帆船，由他擔(dān)任司舵，順利完成任務(wù)，得到國王的贊賞而蒙恩寵。拉瑪四世時負責(zé)護送貢品到中國的暹羅官員曾撰寫《泰國最后一次入貢中國紀錄書》，其中記載：“小歷1212（即1851年）拉瑪四世皇下諭，令國防大臣披耶是素力也旺備二鐵板船為入貢中國使節(jié)之船，一名威他也康，諭委披耶嗎哈奴博為船長，披耶朱篤（華僑商人也，原名亞乾，晉侯爵為披耶，時為華民政務(wù)司）為司舵……”? 這份報告寫于拉瑪五世時代，至少是1879年以后。

? ? ? ?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劉乾興得到國王寵信，從此平步青云。1859年，劉乾興被賜封“鑾帕西威色”爵號，當(dāng)上了華民政務(wù)司的稅務(wù)官。他的妻子娘順，被拉瑪三世的女兒帕翁昭仁拉蒙公主召入宮中，頗得殊寵。拉瑪五世幼年就是由這位拉蒙公主撫養(yǎng)長大，一直稱她為“外婆”。

拉瑪四世

? ? ? ?1868年，拉瑪五世登基，劉乾興再被賜封“帕披汶博他那功”爵號。劉乾興的女兒被選為拉瑪五世的妃子。1871年，拉瑪五世到印度訪問，劉乾興是隨駕出訪的官員之一，到印度考察稅務(wù)。1873年，他再被賜封“披耶那拉納博里叻沙達功”爵號，相當(dāng)于侯爵。

? ? ? ?拉瑪五世進行政務(wù)改革，成立銀庫稽查廳，專責(zé)稽查稅務(wù)，由國王親自執(zhí)掌，劉乾興任顧問。由于他任事努力，成績出色，1879年，再被賜封“披耶朱篤拉差色提”，官拜左港務(wù)廳，為華民政務(wù)司司長，掌管對華（及亞洲各國）貿(mào)易，征收進出口關(guān)稅。國內(nèi)華人事務(wù)，統(tǒng)歸他管理，實際是暹羅華人的最高總管。

? ? ? ?客家人在暹羅大多從事小商業(yè)，極少有進入上流社會，擔(dān)任高官大吏的，劉乾興幸賴天恩祖德，可以算是一個特異的例子。國王對他的寵信，逐年看漲，在華人中位高權(quán)重，無人可及。

拉瑪五世

? ? ? ?1886年，拉瑪五世冊立瓦棲倫希王子為太子，全國慶祝三天。王宮的慶典宴會，全部由劉乾興安排。這年，拉瑪五世計劃興建一座現(xiàn)代化的醫(yī)院，成立九人籌備委員會，劉乾興是委員之一。最后在吞武里買下原來的太子宮（泰音旺朗），用作興建醫(yī)院，建成后命名為旺朗醫(yī)院。后來因為把是里叻王子舉行火葬的王家田火化場木料，移作醫(yī)院之用，又把旺朗醫(yī)院更名為是里叻醫(yī)院，紀念去世的王子。

? ? ? ?王室決定在大城挽巴茵行宮興建一座天明殿，劉乾興任籌建委員會主任。經(jīng)他倡議，由華民政務(wù)司官員、華商和華人集資興建，獻給拉瑪五世。得到大家的贊同，由左港務(wù)廳劉乾興的副手帕耶沙瓦哇瑪?shù)呜撠?zé)工程。天明殿在1889年建成，12月27日舉行了隆重的慶?；顒?。

? ? ? ?天明殿整座建筑充滿了濃郁的中國宮殿風(fēng)格，雙層木結(jié)構(gòu)，用柚木以榫卯結(jié)構(gòu)建成，沒有一顆釘子。這種工藝在中國很常見，無疑是由華人帶到暹羅的。大殿門外有一龍翔鳳舞的浮雕大照壁，屋脊鑲丹鳳朝陽和雙龍戲珠灰塑。碧瓦朱甍，凌霄切漢，氣派恢宏。左右兩端石柱上有石獅兀立。大殿的朱漆圓柱上，金色蟠龍繞柱而下，橫梁上雕龍畫鳳，栩栩如生。金鑾殿內(nèi)安放了中國式的御座，政府官員在覲見國王時，要行中國式的禮儀。御座上方懸掛著用泰文書寫“天明殿”三字的匾額。殿后是國王寢宮。殿內(nèi)的裝飾力求模仿中國風(fēng)格，到處陳列中國字畫、刺繡，房間椅子、桌子、屏風(fēng)、花瓶等一切裝飾用品，乃至最平常的用具，都是按照中國式樣制造的。

暹羅的皇宮

? ? ? ?1890年，王宮為拉瑪四世及王后神主牌舉行點粉儀式，拉瑪五世欽命劉乾興為儀式的主持人。后來神主牌位安放在天明殿，每年華人在春節(jié)期間都會進行祭祀，這個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到今天。宮殿內(nèi)還有拉瑪四世身穿中國皇帝龍袍的畫像，彰顯著暹羅與中國平等的國際地位，并非中國的藩屬國。劉乾興以華人身份，負責(zé)王宮一系列的重大慶典與工程，可見他在王宮中的地位之高。

? ? ? ?在曼谷的唐人街石龍軍路，有一座龍蓮寺，又被稱為“龍蓮禪寺”，是一座大乘佛教的佛寺。龍蓮寺的開山祖師續(xù)行大師是梅縣人，少年時受戒為僧，青燈黃卷，修行學(xué)佛，因仰慕暹羅為萬佛之邦，乃于清同治元年（1862）一葦南渡。初時在曼谷耀華力路谷斗巷觀音宮（今永福寺）掛單，宣講禪宗佛法，善信日眾，名聲遠播。

? ? ? ?1863年，續(xù)行大師根據(jù)華僑的意愿，提出按大乘佛教的式樣，在唐人街石龍軍旁修建一座佛寺，得到拉瑪五世的支持，并撥出一塊地皮。

? ? ? ?這塊地皮的歷史也很有趣。清初的海上絲路，潮州澄?？h程洋崗的龍蓮（雙心蓮子），是輸往暹羅的重要商品之一，可治小孩驚風(fēng)腹瀉，亦可用來煲糖水，做清涼飲料，非常受華僑的喜愛。當(dāng)年紅頭船泊岸后，蓮子商販大多聚集在石龍軍路一帶交易，形成了一個龍蓮的市場。因此，后來在這里興建佛寺，便取名龍蓮寺。

? ? ? ?寺廟由華人集資興建，主持整個工程的人，也是劉乾興。從建筑風(fēng)格上看，與潮汕地區(qū)的建筑一脈相承，無論題材、種類、造型，還是紋飾、釉彩，都是中國式的。最繁復(fù)華麗的是屋頂，正脊、垂帶、戧脊上花團錦簇，二龍搶珠，吉祥花草，金鳳獸首的灰塑，運用貼、捏、搓、捺、雕、塑各種手藝，巧奪天工；施以黃、綠、寶藍、褐、白五色，鮮艷奪目，既可遠觀，也可近賞。大門有一副楹聯(lián)：“龍勢飛騰地，蓮燈照耀天”。寺內(nèi)供有佛像，法相莊嚴妙好。寺廟歷時八年竣工，拉瑪五世親自題寫了泰文寺名，封該寺住持續(xù)行為“帕亞贊真三昧智越”僧爵，授予華宗大僧長的職位（相當(dāng)于泰國僧王）。

? ? ? ?曼谷因為擴建馬路，原來在挽侖曼路的大老爺宮（玄天上帝廟）要遷移，亦由劉乾興主其事，把廟遷到四枋廠。他還在三升新柳港口重建了一座泰法宗佛寺，又主持重修噠叻仔的客屬漢王廟。

? ? ? ?中法戰(zhàn)爭期間，李鴻章痛感中國對海外情況太過隔膜，派曾擔(dān)任太古洋行輪船公司總理的鄭觀應(yīng)到南洋各國訪問，了解當(dāng)?shù)氐恼?wù)、商務(wù)及風(fēng)土民情。1884年夏天，鄭觀應(yīng)抵達暹羅，由劉乾興陪同，拜會了暹羅外交大臣公必達。

? ? ? ?從鄭觀應(yīng)的《南游日記》中，可以看到當(dāng)時劉乾興表現(xiàn)得非常謹慎，可能是出于避嫌，或是因為對鄭觀應(yīng)不了解，總之他對華僑問題盡量避而不談。鄭觀應(yīng)在日記中寫道：“劉乾興來回拜，余以華事兩端相詢，所答皆非所問，意趣既不相投，衣冠悉更暹制。乾興廣東嘉應(yīng)州人，其父貿(mào)易暹羅至厚資，遂入暹籍，現(xiàn)官丕也（即披耶），總理華務(wù)。其二子亦居三四品官，其女選為王妃，亦客民之桀黠者。語以華事，漠不關(guān)心，亦大可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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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鄭觀應(yīng)稱劉乾興為“客民”，或可證明他是客家人。鄭氏對劉乾興的起居和生意，也有一些描述，從細節(jié)之處，反映出這位華人顯貴的奢華生活：“乾興所居樓房高敞，裝飾輝煌，鋪設(shè)臺椅器具皆仿西式，所用檳榔盒、茶壺、茶杯皆金制，蓋暹俗凡三品以上官方許用也。暹王因地方荒寂，故廣招富商入籍，以冀遍造屋宇，振興商務(wù)，與其國計民生均有利益也。聞乾興有輪船兩艘，運貨往來香港、石叻等處，并設(shè)米礱機器云?！?/span>

? ? ? ?迄今所見，這是與劉乾興同時代的中國人，對他最詳盡的記述了。其他文字都頗零星，比如1888年總理衙門大臣張蔭桓訪問暹羅，他在日記中寫道：“初十日行抵暹羅，該國王派副外部劉乾興率閩粵商人到船迎迓，且備客館。劉乾興為潮州大埔人，生長于暹，女為選妃，得補今職，專管華商事務(wù)?！?/span>

? ? ? ?劉乾興在政務(wù)方面，節(jié)節(jié)高升，生意方面，自然也水漲船高，他的一方面繼續(xù)對華帆船貿(mào)易，同時還利用稅務(wù)官之職，包攬了暹羅許多地區(qū)的鴉片稅、花會稅、賭場稅、酒稅、柚木稅、椰油稅、魚油稅、蔗水稅等。很多人承包一種稅，便賺得盆滿缽滿，他一人承包這么多種稅，豈不富可敵國？其實不然，因為他經(jīng)營得并不得力，很多稅連承包額都沒有完成，拖欠嚴重，甚至連拉瑪四世時期的一些稅都沒完成。

? ? ? ?直到晚年，劉乾興預(yù)感自己時日無多了，向拉瑪五世提出一個請求，希望在有生之年，把欠款一事了結(jié)。拉瑪五世派人查他的賬，發(fā)現(xiàn)他從1889年至1893年間，共欠下的稅款，達6823斤53銖。他存在公家的款項有1322斤34銖50呃，抵消后還欠5501斤18銖14呃。1斤等于80銖，一銖為64呃。劉乾興一個月的薪金是10斤，也就是說，他欠國庫的錢，不吃不喝，得46年才能還清。

? ? ?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連負責(zé)查賬的銀庫稽查廳官員，都覺得左右為難，要他還吧，明知他還不起，他是國王的寵臣，為國劬勞，貢獻良多；不要他還吧，這么大筆公款，誰也不敢作主。只能請國王定奪。

泰國中華總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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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劉乾興到底是什么時候去世的，記載頗為含糊，應(yīng)該是在1894年至1896年之間。拉瑪五世親臨越波匹披穆寺，為劉乾興主持火葬儀式。他的部分骨灰寄存于龍蓮禪寺。后來他妻子去世，部分骨灰也寄存于此，夫妻兩人的神主牌安放在寺內(nèi)。

? ? ? ?為了清還欠下的巨款，1896年，劉乾興的妻子坤仁順變賣家里的金銀器具，得17300銖8呃，還債以后尚欠423872銖60呃。1899年，坤仁順又賣掉龍仔厝原賭場的地皮，得款2400銖。統(tǒng)統(tǒng)拿去還債后，還欠421557銖60呃。拉瑪五世念在劉乾興生前忠貞事王，盡誠徇公，免去了最后這筆債務(wù)。

? ? ? ?一人有福，牽帶滿屋。劉乾興共有四子一女：長子披耶提哥沙（麻多），乳名大狗；次子昭萬沙慕栽叻（麻朱），乳名細狗；三女金蓮；四子披耶曇摩占耶努滾蒙滴（通里）；五子披耶威戍沙空滴（杮）。他們在生意場上，再無出色表現(xiàn)，遠不及乃祖乃父，但在從政方面，卻繩其祖武，繼續(xù)光大門楣，沒有辱沒“初律沙天”這個姓氏。

? ? ? ?初律沙天家族與泰國王室和政界均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長子麻多曾任坤西施城主，他的女兒嫁給披耶比差努訕為妻，泰國第十八任總理阿南·班雅拉春就是他們的兒子；麻多的其中一名孫子鑾沙天初律訕（乍蘭·初律沙天）在1947年至1954年間任財政部次長；另一孫子鑾巴碩邁蒂（翁·初律沙天）曾任職外交部，后擔(dān)任拉瑪九世王后的秘書。三女金蓮入宮為拉瑪五世妃宗蓮；次子麻朱的兒子披耶倫納猜倉育（束·初律沙天）曾任那空沙汪省省長。四子通里的女兒是拉瑪五世的妃子，兒子拉沙拉派立薩滴干是拉瑪八世的侍衛(wèi)長。用“一門三鼎甲，四代六尚書”形容初律沙天家族，亦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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